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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圣塔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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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部分我早就忘了。只记得最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说了好几遍: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再不是我亲爱的雷格因,你是尽远,尽远·斯诺克……”

    低沉的叙述声戛然而止,那双碧绿眸子忽然一暗,调转方向隐到了浓烈的金色阳光下。

    气氛在静默中渐渐趋向凝固,直到舜一句转移话题的追问响起:“你父亲他……”

    “他应该是在那年去世的……”尽远飞快打断了问话,“自从我来了京城,就再没他的消息。后来是母亲告诉我,他早已不在了。”

    皇子听罢顿在那久久没出声。尽远的声调十分平稳,毫无波澜,但他还是听出了暗藏其中的,那股深刻于血脉的哀伤。

    他几乎可以勾勒出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一场不知底细的大难中失去了父亲,又被母亲强行送往异国,该是怎样一种孤独和无助。这或许,就是他以冷面示人的原因吧……

    舜怔怔看着湖面,被无数道闪亮的波纹耀花了眼,刹那恍惚,竟仿佛回到了那年和尽远初次相逢时的一幕。

    他为什么会兴起念头去见这个陌生的异国来客呢?缘由早就忘却,但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却如篆刻般,始终牢牢印在脑海:分明是在阳光笼罩下,却冷得像块冰,还带着锋利的刺!

    那个缩在学院教室角落里的小少年,根本对他皇子的身份没有丝毫敬畏,只是冷冷地,带着敌意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贸然闯入的笨手窃贼,就算听到他的自我介绍也不加理睬。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同龄者,一时好奇,就更兴起了想要去接近的念头,只是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对了,是因为圣塔考察期过后,终于准许这个刚觉醒神力的孩子入塔,选定一名老师跟随着修行。但他却并不想和“新认识的朋友”分开,才夸下海口,要让“最厉害的”叶迟师父收他为徒……

    得益于母亲的暗中帮助,这件事进展得异常顺利。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虽然拜入了叶迟师父的门下,这个小少年依旧没显出半分喜色,反而愈发冷漠寡言。

    原本满心期待着夸赞,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就算是成年人也藏不住火气,又何况稚龄孩童。

    于是他真的生气了,不想再去理睬那家伙,除非对方先来道歉……就算如此,也未必会原谅。反正,想要和堂堂皇子结交的人遍天下都是,可不在乎区区一个尽远。

    两人的关系就此急转直下。

    再后来,就得到了尽远的养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去慰问,自己的母亲竟也无故离去,再没回来过……

    那个时候,两人都深陷在同样不可弥补的悲伤中。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冷面相向的小少年得知了皇后的“死讯”,却反而向他率先伸出了援手。

    他至今不愿回忆那段让他在悲伤中绝望的时光,却从未忘记过,这个异国来的朋友,在那时,曾带给他多少弥足珍贵的慰藉……

    金色的阳光充斥了整个空间,温度越发和暖,清新的空气甚至都变得有些闷热。但舜的心中却并未感受到那样火热的温暖,反而越发透出寒意。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得以真正了解这位最“亲密”同伴的过往。如此坦诚相谈,两颗心本该靠得更近,但舜此刻感觉到的,只有更深切、更无助的迷茫。

    是呀,就算知道了一切又如何?往日的欺瞒所造成的裂痕反而在这真诚中显得越发清晰,越发可憎。事实都明明白白放在了眼前:这样一个他从未怀疑过,甚至愿以性命相救的人,却是个根本信不过自己的撒谎者。此人带着假面,在他身边十数年,如今的他已然分辨不清这人真正的模样,今后的路,究竟何去何从?

    皇子心中愁肠百结,面上却板得死紧。尽远从回忆中醒觉,立刻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以为还在沉思,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一声呆板如机械语调的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联邦?”

    “我……”枪卫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回北联邦?他已将前因往事都一一告知,难道舜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

    他有些慌乱,气息渐促,脸上竟都浮起了一阵青白。舜看着他这般失措神情,没有半字宽慰,只是咬着牙,死死盯着他不放。

    这一瞬间似乎十分漫长,其实眨眼即逝。尽远变了几番面色,而后迎向舜似乎带着审判意味的眼神,决然说道:“我不会回去的。”

    那个陌生国度再没有让他留恋的理由,只有无数痛苦回忆。就算舜不原谅他,就算放弃此刻东宫侍卫长的地位,他也绝不会离开这片赋予他新生的土地,离开值得他付出所有信赖的朋友!

    不回去?不回去……舜并未生出丝毫喜色。不回去又能怎样?信任的基石一旦打破,真的还有可能回到从前那样默契的状态吗……

    尽远立在波光摇荡的小湖边,目光炯炯看着皇子,碧绿眼眸迎着阳光,有种坚定的意志在闪动。

    舜竟不愿再去面对那带了期许的目光,硬是背过身,沉默了好久,终于低声说道:“自古皇家传统:每位皇子须确定一个合适人选,担当自己的侍卫长……这个人,是皇子的护卫,更是他的好友、伙伴、知己,是他除亲人之外关系最密切的人。皇子和侍卫,是必须,互相全心全意信任着对方的……”

    他话音一顿猛地转身,凝视着尽远的脸庞,黑瞳中极快闪过几分忐忑:“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还该不该再信任你……”

    细碎的风声将他想说却未说出的话全掩在了回响中。

    尽远木然与他对视着,半晌没有回答。信任……他早已将完全的信任交付给了眼前之人,可是又该如何让对方确凿无疑地收到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本就不擅长用言语去打动人,甚至多数时候,他都绝对奉行少说多做的原则,不轻易开口。就算是当年,他想去安慰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小皇子,也绝没有诉诸于半句温声细语,只是用行动表露出包容和理解罢了……

    那个时候,因为养父母猝然离世,而亲生母亲却又像是抛弃了他一般,迟迟不见消息,他都已陷入了绝望,甚至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所理解。

    他顽固地封闭在冷寂的世界中,不再去回应外界感召,直到听闻了皇后的死讯。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去安慰那个人?

    明明已被现实的困顿压垮,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僵持到形同陌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兴起这样的念头,走到皇宫后殿那个偏僻的花园,找到那个躲在阴暗中哭泣的小小身影……

    或许,是因为他经受过了太多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不愿那个总是带给他温暖笑容的小少年,和他一样沉沦在孤独冷寂的绝望中。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孤独了太久。而此刻,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同他一样,被命运刺伤,被亲人抛弃的同伴。

    又或许他一直都在渴望,渴望着得到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朋友。

    不管怎样,他迈出这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孤独残喘在京城的异客,不再是那个冰冷世界的独行者。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有了值得依靠和信赖的挚友。

    他开始像个真正楻国人一样,沐浴在京城这片神赐的光芒下,甚至成了东宫侍卫长,未来的御前统领,太子殿下最倚重的臂膀。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曾经孤僻的少年从未能想象的。

    未来似乎一片光明,然而在这光明背后,那个无法抹灭的过去却又像阴影中的毒蛇,死死锁着他的脖颈。

    因为他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是假造的,尽远,也根本不是他的真名……这秘密如跗骨之蛆,随着他所接触的人群慢慢集中在帝国顶层,也就此成了他心中必须永远埋藏的炸弹。

    他无法想象,万一……万一他的真正身份被曝光,所有人都发现这个表面忠直的东宫侍卫长原来竟有一层暗中来往的秘密网络。到那时——正如母亲多次提醒的那样,他该用什么理由去向舜解释!?

    他并非不信任自己的挚友,相反,他太过珍视现在得到的一切,害怕揭露出真相之后,又只能重新变成那个封闭世界中孤独的旅者。正因这发自心底的害怕,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前行,越发小心翼翼,更为隐瞒所导致的内疚,总是尽最大的努力辅佐皇子,履行着自己当初的誓言……

    誓言……尽远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场在东宫举行的宣誓仪式。正是在那仪式之后,他才决定彻底忘却原本的身份,以尽远之名守护在太子殿下身边!

    这仿若重生般的转折点,阳光下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时至今日,他再次回想,仍觉如梦似幻。但那段誓言,却如此真实地烙印在他记忆中,没有片刻忘却!

    尽远不由自主地整肃面容,右脚一曲,单膝跪在皇子身前,手中白光一晃,便用空间之力化出一柄浮着圣洁光芒的短剑。

    他右手紧握剑柄保持能量,左手一托,将这神力之剑举过头顶,透过那剑上白光仰视着舜,就像当年成为东宫侍卫长时一样,一字一顿宣誓:

    “以吾手中之剑为凭,在此立誓:

    臣,尽远,愿奉太子——舜殿下为主君!

    以吾之名,传其嘉望;以吾之身,护其永康。

    以吾之血,铸其荣光;死生相随,祸福同当!

    楻天厚土,日月为证!但有半点违背,尽远必诛于此剑之下!”

    金铁般的铮铮誓言一字不落敲进了舜的耳中,震得他几乎产生了时光回溯的幻觉。眼前这一幕和年少时经历的那场仪式简直太像了,同样灿烂的阳光,同样坚毅的面庞,同样让他心潮澎湃的誓言……

    他直盯着那柄白光灼灼的神力短剑,还不知该如何回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程式往前一步,将他的双手送到剑下。他下意识握住了光剑,那温和的力量一如既往,没有对他产生丝毫抗拒,就像是他自己凝聚出的一样。

    他曾无数次被庇护在这白光之下,无数次被它的主人掩在身后,无数次的亲手触碰,而从没有一次受到过反击——哪怕仅仅是无意中的神力威慑。

    他想起那无数个夜晚总是送到手边的滚烫茶杯,想起无数次耳边回荡的轻声劝阻,而后又是无数次的相互妥协。

    十年以来,两人间有太多的经历,太多的喜悦和悲伤,而从未有一次发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信守誓言的同伴在背后支撑,他真的,无法如此顺利走到今天……

    舜静静看着那张神光掩映下的脸庞,恍惚间竟与十年前的冷漠少年重叠在了一起,令他不由手中一紧,将短剑猛地一提,从对方手中接过。

    是呀,他所认识的尽远,不正是这样一个人吗?总是不太会说话,只在背后默默守着,就算偶尔失去联系,也一定会最快地找到自己。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十年来,那个缺乏安全感又渴望温暖的孤独少年,从未曾改变过……

    神力剑失了能量来源,转瞬就散作无数飞虫般的荧光,绕着他手心打转。他这才回过神,顿了良久,终于长叹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知道应该早些告诉你……”立誓者缓缓站起身,看着皇子手中逐渐消散的白色光点,低声喃喃,“可我是尽远,不是雷格因……我不想再提到那个名字,不想再回到过去……”

    尽远的尾音有些发颤,似乎饱含了痛苦。皇子看着那双略显无神的绿瞳,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悲伤过去,正与他最初的猜想不谋而合,心中虽为之酸楚,却也终究多了几分释然。

    既然对方的隐瞒并非是因为不信任自己,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至于身份这点小事……他忽然抬手用力拍在尽远肩头,朗声说道:“不管你的名字怎么改变,我只会记住:你是尽远,是我选中的守护者,是未来的殿前统领……你永远都别想回到过去。”

    尽远猛地抬头,怔怔看着这个自己宣誓守护之人,感受着从那双黑瞳中透出的,不可改变的执拗。自从两人闹出矛盾以来,这还是舜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出宽慰之意。

    手掌上的温暖从肩膀直传到他心中,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舜看着尽远嘴边那抹极罕见的笑意,心里也随之多了几分欣喜,又继续说道:“即便你真的……”

    “我绝没有!”尽远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皇子被他呛得一愣,片刻后,终于也透出了笑意。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昂起头望向湖面那片粼粼波光,“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真成了雷格因,也不必惧怕任何人……”

    他转回头,异常认真地看着尽远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你身后,永远都会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尽远为他这近乎誓言的许诺所感,鼻子都有些发酸,心中更是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颤着鼻音,“嗯”了一声。

    明明是晴朗热烈的圣地森林,硬是被他俩这番长谈添了许多感伤的气氛。

    舜瞧着他神色渐渐安稳,忽然想起一事,顺便扯开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一声。其实你的身份,父皇他们早就明了……”

    “我知道,云师兄昨天已说过这事。”

    舜没料到他竟晓得这事,眉梢一抬,随后又眯起眼睛扫过来,佯作生气地冷哼一声:“上上下下这些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偏偏瞒着我!”

    枪卫士见他又动了火气,赶紧补救:“今后不论何事,一定先说给你听。”

    这仿佛安慰孩子般的语气让皇子一阵无言,随即摇头失笑,却也总算将那片在心底起伏的不爽给抚平了。

    既然已把话都说透,他也不想再纠结于这点别扭,稍稍定了定神,便如往常般轻声吩咐道:“既如此,你等会儿随我一同回宫吧。这场大乱闹得满城惶恐,要让局面安定下来,只怕得忙上一阵子。”

    “好。”尽远顺从点了点头。

    “你这些天不在,东宫诸多内务我也无心打理……等忙过这阵子,还得好好整肃一番,以备明年春祭之事。”

    “嗯。”

    两人终于重归于好,又继续说了些昨夜大乱中没能提及的前后经过,气氛正越聊越开,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厉喝:“你想做什么!”

    两人循声看去,人群不知何时全围在了对面湖边,入目都是随风鼓荡的墨绿长袍,袍上绣着的怪异植物穿插交织成一片网,遮得密密麻麻。

    舜依稀记得那正是玉王所在的位置,心头一震,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立刻拉着尽远的胳膊快步奔了过去。

    他人还没到,只见里面一团绿光冲天而起,紧跟着又是一声沙哑的讥讽:“哼,好威风的玉王殿下,怎么现在哑巴了?往后退!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杀身之仇,老师是记不得了,我叶续可绝不会忘!”

    舜听着苗头似乎不对,又见人群内绿光闪烁,极似神力争斗,赶紧大喝一声:“都别动手!”

    前方人群闻声全转过了头,个个脸上都是一水的绿色魔纹,看不出表情差异。见是皇子赶到,他们也没啥反应,只是依次避开通路,默默将这二人让了进来。

    舜挤进圈内抬眼一看。这湖边草地上已窜起大片黑绿长藤,藤上遍布匕首似的尖刺,就跟被激怒的章鱼般伸长无数触须,张牙舞爪。叶续大使就立在最顶部的刺藤上,头发被神力激荡冲得竖起,虎目圆睁,牢牢护住身后的小少年。

    在他们对面的湖岸,玉王一身黑袍迎风而立,像个守在河边的隐士,面庞却隐入了竖起的兜帽内,再如何分辨都模糊不清。

    舜不知他们因何闹了矛盾,先朝那少年长老投去一眼,确定他未有任何异常,才沉声向叶续发问:“怎么回事?”

    大使死板着脸还没说话,玉王却一声不吭就迈步往前走了过来。漫天的绿藤毫不客气就要往他身上抽去,碍于皇子的急声喝止,只能停在他身侧舞动,随时准备攻击。

    “凌叔……你有话便直说吧。”舜两步抢到前面,冷冷看着黑衣领主,不让他再靠近一步。

    他这一拦,玉王还真就停了下来。他背着双手又默立片刻,才从腰带内侧取出个掌心大小的密封宝盒,往前一递。

    皇子扫了一眼,上面涂了厚厚的紫红色防水漆,连点花纹都没有,猜不出装得是什么。他眉头刚一皱,尽远已探出身将那盒子取了过来,小心拨动机关,一团嫩黄色的神光顿时扑入眼帘——那盒中竟是枚似暖玉雕成的小树叶,在光中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此乃我王府秘藏,得自八百年前的守护者所赐,随身佩戴便有清心凝神的奇效。今日,就借此机会转赠给……”玉王低沉的声音忽然一顿,再不说话,抬手往小少年的方向一比,转身昂首就走。

    众人哪里能猜出他上前来居然是要送礼,来自“敌方”莫名的善意令人倍感荒唐,不知该如何应对。一声软软的童音突然传出,却让那人脚步为之一滞。

    “我,认得……”少年长老一晃眼就站到了木盒边,踮起脚尖,瞪着无邪的大眼睛朝那片小树叶直打量。

    尽远赶紧半蹲下来,将玉质叶片往他跟前一凑。小少年也不客气,随手取了出来,又好奇地瞅了几眼,突然一张嘴,就这么把它吞了下去。

    旁边的皇子和叶续大使看得直瞪眼,完全来不及阻止,那树叶就化成水一般被他给咽了下去。

    小少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危险之事,砸吧砸吧嘴又转过身来,茫然望着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定定吐出两个字:“甜的。”

    这区区二字就像是对玉王这番善意的最大褒奖,他竟站在那儿出神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沿着湖边走远了。

    少年长老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继续带着从属修士们,按部就班播撒着绿色神力,仿佛有种来自血脉的意志,定要他将这片土地完全恢复原样。

    舜拉着叶续大使又说了几句话,劝他顾全大局,不要在此灾祸临头之际另生事端,才放其跟上队伍的步伐。再一回头,尽远已如往常般熟稔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建议道:“我瞧玉王好像很有几分悔意,不然,就趁现在去问问他那古怪药剂的底细?”

    皇子略一琢磨,虽然不相信那傲慢顽固的皇叔会将实情相告,不过他看起来似乎真因冕下的“禁足令”消磨了些脾气,试试倒也无妨。他转头一瞥,黑袍身影已快走到另一侧湖岸,便带上尽远追了过去。

    脚步声匆匆扫过草地,还没靠近临湖而立的黑衣领主,就听带满冷意的低喝遥遥刺来:“本王没心情陪你们废话,有多远滚多远。”

    脚步声顿时戛然而止。

    即便对方恶语相向,舜依旧不愿放弃机会,远远朝他呼道:“我们别无他意,只是想问问……墨的下落。”

    直接问话只怕他不愿开口,皇子反应极快,微一沉吟就变了理由。

    玉王听他问起墨果然身形一定,望着湖面沉默了几秒,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皇子缓步走上前,看着湖面上不停晃动的金光,表情冷淡,“我奉命彻查此案,所有牵涉之人,包括你在内,都和我脱不开关系。”

    黑衣领主听罢都没什么反应,尽远趁势跟上前来,谨慎地护在舜身侧。这本是悄无声息的动作,玉王却突然一转头,瞧见两人主从相随的样子,也不知是否想起了那不讨喜的王府护卫,撇过头去又哼了一声:“他就在这湖底深处,是生是死,就看他造化如何。”

    湖底深处……难道是借这圣湖之力疗伤么?皇子下意识往湖面细细看了几眼,自然没瞧出半点异样。他很快收回目光,心知再想问细节绝无可能,只和尽远交换了个眼神,考虑着该如何转开话题。

    三人聚在湖岸都不说话,过了半晌,反倒是一副傲慢姿态的玉王先开了口,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可真是好大的心气,当此之际,不去陪着皇帝养伤,反倒有功夫在这跟本王闲扯。”

    “伤?什么伤?”舜听到这个字顿时从思绪中惊醒,愕然转头,紧张地盯住那片黑兜帽掩盖下的面庞。

    玉王却半点不着急,慢吞吞抬头扫了一眼光芒四射的湖心圣树,又是一声不屑轻笑:“他竟没跟你说?哼,你以为强自引动圣塔契约,不必付出代价么?”

    契约……皇子突然顿悟,莫非昨晚那漫无边际的钢铁领域,竟是父亲借用圣塔的力量才得以施展!?难怪他仅才支撑了数分钟就陷入了力竭!可转念一想,昨晚去皇宫时,似乎也并未见父亲显出任何异样啊……

    他一时不作声,尽远可牢记得舜也引动过契约,又联想到方才少年长老口中所言黑气,眉心一颤,急上前追问:“会有何种代价?”

    玉王轻蔑扫了他一眼,根本不回答,昂首转身,面朝那颗大树不紧不慢走去了。

    皇子第一反应想的是自己父亲,尽远却一心只想知道舜身上的守护契约究竟有什么副作用。他正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再问,舜却匆匆比了个离开的手势,便朝森林入口处疾行。他如何能任同伴一人独往,只能快步紧随,得空朝后一瞥,那“罪恶之源”已悠然站定在树下,一矮身,竟打坐冥思起来了!

    舜对尽远的焦急苦恼一无所知,他如今只想尽快赶去皇宫,亲眼看看父亲是否真的受了伤!他憋着这口气笔直向前冲,眼看那发光的传送处将近,一抹娇小的紫色身影却突然闯进了他的眼帘。

    那是……弥幽?

    多日不见的女孩披着一身浅紫色的小睡裙,外套长长纱衣,在金色的阳光中随风飘摆,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远山精灵。她肩头还站着那只从不离身的大白鸟,几乎缩成个圆球,双眼紧闭貌似睡着了。

    女孩正凝眸远望着湖心的碧绿圣树,听见脚步声响,忽然一转头,看到舜和尽远两人停在不远处,嘴角竟露出了一抹浅浅笑容——全不似她往常那样,呆滞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她像是一早就知道这两人会来静谧森林,特意在此等候,可真见到人又卡了壳,不知能说什么。她看着那两个本该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青年男子,木立了片刻,紫瞳中万千纠缠的心事一闪而没,只留了一声轻轻呼唤。

    “好久不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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